自打从师父口中了解到鬼差这一职业时,薛雪心中就生出一个无比坚定的信念,坚信自己长大后会成为一名优秀的鬼差,并且在三十岁之前超越师父。
薛雪自己都困惑自己为何会对鬼差这一职业情有独钟,不过心中的信念却从未动摇过。
和秦峰一样,她也没有快乐无忧的童年,除了吃喝拉撒睡的时间,其他时间不是用在修炼上,就是向师父学习经验,一点点接手师父那庞大的关系网。
走出梅雪山庄,独自踏上鬼差路途那一刻,薛雪踌躇满志、心比天高。甚至暗暗发誓,不超越师父绝不回梅雪山庄。
……
梅雪山庄地处北方,乃魑魅杀手集团为鬼差薛梅特建,供以安享晚年之用。
此时已是腊月寒冬,再有十二天就是新年了。似乎是为了庆祝新年的来临,鹅毛大雪已洋洋洒洒飘了两天,给大地披上一层厚厚的银装。
而梅雪山庄却在这厚厚的银装中万紫千红,数百品种的腊梅争相盛开,梅香缭绕,好不艳丽。
“吱吱——”
通往梅雪山庄的蜿蜒山道上,远远走来一个俏丽身影,及膝的雪层让这个俏丽身体步履蹒跚。每往前跨出一步,那略显单薄的身体就会摇摆一下,同时踩着雪层发出吱吱声。
薛雪艰难的抬起头,空洞无神的目光远远看向敞开的院门,茫然无神的脸盘暮然间多了几分自嘲与苦涩。
一年前那个意气风发,踌躇满志的自己,怀着对鬼差的无限向往,蹦蹦跳跳跨出院门,并暗自立下誓言的那一幕,在薛雪脑海中缓缓浮现。
想到自己当时的神情,薛雪欲哭无泪,泪早已在和秦峰分别的那个山头哭干。
一年前那坚定不可动摇的信念,如今在她心中找不到一丝痕迹。她累了,倦了,只想回到山庄,陪着师父度过这索然无味的一生。
“吱吱——吱吱——”
望着院门怔神一会,薛雪再次迈动双脚,朝尽在眼前的归处蹒跚走去。惹火的修长身材没变,勾人心魂的靓丽容颜也没变,唯独少了蓬勃朝气的生机。
山庄不大,院内只有三间二层竹楼。薛雪和她师父各一间,另一间内住着两个丫鬟。没有假山亭台,没有溪流假山,院内院外皆是梅花。
山庄是魑魅杀手集团所建,丫鬟也是魑魅杀手集团所送,目的并不是禁锢和监视鬼差薛梅,而是尽一切努力满足她的愿望,让其度过一个无忧无虑的晚年。
可以说魑魅杀手集团在这一点上做得比任何一个杀手组织强百倍,无论鬼差还是杀手,一旦淡出江湖纷争,他们都会尽一切努力满足对方的要求。
院内和院外一样,覆盖着及膝的大雪,薛梅除了对梅花情有独钟外,还酷爱洁白无瑕的雪,所以每每大雪压地,她都会提醒丫鬟,不准她们清扫院内的积雪。
咯噔。普一踏入院门,薛雪的心就猛的一颤,直觉告诉她出大事了。不过她的气息和神色没有任何变化,因为不用想她也知道出了什么事。
望了一眼师父的阁楼,薛雪心中暗叹道:“这是我能为你做的唯一一件事,算是补偿你这段时间的照顾吧。”
“师父,雪儿回来了。”
“雪儿见过连伯伯。”
进到一楼客厅,薛雪声音沙哑的向坐于上座的师父和一个蓝衣长袍男人行礼道。眼神黯淡无光,动作机械僵硬,宛若一个没有感情,没有生命的人偶。
薛梅虽年岁近百,可身材和皮肤保养的还行,只看外貌的话也就五十出头。
似乎是为了映衬外面银装素裹的世界,薛梅今天穿了一生雪白的旗袍,旗袍上点缀着蛋黄色的梅花。
薛雪刚进门,薛梅的眉头就皱成了一团,因为她从薛雪身上竟感觉不到一丝生气,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会喘气的活僵尸一般。
“雪儿,出什么事了?!”薛梅撩起旗袍前摆,走到薛雪面前关切的问道。
薛雪机械式的摇摇头,微微躬身施礼,道:“雪儿赶了一天的路,不堪疲倦,就不给师父和连伯倒茶了,望二老见谅!”
说完薛雪就转身退去。
“死丫头,给我回来!”薛梅怒喝一声,板着脸道:“你连伯有事问你,我也有事问你。”
“哦”薛雪机械式的应了声,停下脚步,转身看向连城的父亲蝎尾,心道:“果然是冲着连城的死来的,看来他们已经查清了一切。”
蝎尾年岁四十出头,浓郁的黑眉毛下一对精光闪烁的三角眼,鼻梁高挺,下巴尖稍,不露任何表情就给人一种阴狠毒辣的感觉。
尤其是那从左耳垂下方,顺着脸颊攀爬至咽喉处的血红色蝎尾纹身。喉头每一次蠕动,那血光闪闪的蝎尾就会往前一送,似乎欲穿刺喉咙。
蝎尾朝薛雪笑了笑,淡声问道:“雪儿,最近一段时间有没有见过连城?”
薛雪黯淡死寂的眼神中一抹涟漪一闪即逝,点头回道:“见过。连哥——雪儿在鬼屋碰见过连公子。”
“之后呢?”薛梅皱眉追问道。
薛雪张张嘴,似乎不想说,但犹豫片刻她还是开口回道:“连公子邀请我去天宇城玩,我们在天宇城玩了几天,之后就分开了。”
“雪儿,你能说得详细点吗?”蝎尾强忍着心中的怒气,尽量放缓语气问道,他已经从薛雪的言语中听出一丝蹊跷。
薛雪猛的摇头回道:“连伯,雪儿的心已经死了,把一切都埋葬了,求您不要再问了!”
薛梅本来担心的心都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了,可听到薛雪这句话,悬着的心却一下放了回去,不过她脸上却挂着怒火,厉声呵斥道:“孽障,你可知道城儿他——他——”
“连城他死了。”蝎尾接过薛梅的话说道,语气中不含一丝感情,好似死的是一个和他儿子同名同姓的陌生人。
但薛雪却从蝎尾身上感觉到了刺骨的杀气,忙神色一怔,颤声问道:“连、连伯,您说、说什么,雪儿没听清楚?”
蝎尾盯着薛雪的双眼,一字一句的重复道:“连城死了。”
“连哥死了。连哥死了。连哥死了。”薛雪身体踉跄着往后退了数步,嘴上失神的来回重复蝎尾的话,直到退至门口她才猛的抬起头,如发疯的野兽般冲向蝎尾,厉声吼道:“不可能!不可能!连哥好好的怎么会死!你骗我!你骗我——”
薛梅一把抓住发狂的薛雪,呵斥道:“雪儿,冷静点!连城死了,五天前的早晨死了!告诉我们,连城和你分开后去哪里了?”
薛雪尽一切力量压制着忐忑不安的心,将戏份演得逼真十足。瘫坐在薛梅面前,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颤声道来。
除了秦峰的身份外,她没有隐瞒任何事。
说秦峰是一个漂泊浪迹的混混,在她危难的时候伸手帮了她一把,二人因手头拮据曾在一间客房住过几宿。
后来她在鬼屋碰见连城,再次去天宇城,二人本私定终身,谁知半路杀出个秦峰。
秦峰见连城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,便心生贪念,想攀荣富贵。孰料他们曾在一间客房住过的事,从食客嘴里传进了连城耳中。
连城一怒之下离去,她和秦峰追了一路未果,随后各奔东西。
薛雪说得异常悲切,说到和连城独处时,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泽,说到连城舍她而去时,伤心欲绝,肝肠寸断,几近昏厥。
听完薛雪的悲诉,蝎尾又问了几个问题,便起身离去,同时打消了对薛雪及秦峰的怀疑。
因为薛雪说的和他调查到的一模一样,唯独秦峰的身份有些蹊跷。只不过据他掌握的情报,秦峰确实是个善于巴结奉承的小人。
最为关键的是,薛雪把女人被心仪男人一脚踢开的痛苦与绝望,表达得淋漓尽致,几乎让蝎尾生出儿子是个负心汉的荒唐念头。
“哎”蝎尾离去后,薛梅失望的叹了口气,语气冷淡道:“雪儿,你太让我失望了。”
说完就甩袖离去,不再理会瘫坐在地的薛雪。
薛雪身心疲惫,回到熟悉的卧室,躺在床上倒头就睡。一觉醒来后,已是第二天中午,惊讶的发现师父正坐在床边意味深长的看着自己。
忙坐起身,愧疚道:“师父,您——您——对不起,雪儿让您失望了。”
薛梅噗嗤一笑,伸手在薛雪额头狠敲了下,笑骂道:“出去一年学会不少东西吗,谎话连篇眼都不眨一下。哼,你骗得了蝎尾那老混蛋,可骗不了比你亲生爹妈还了解你的我。说,究竟发生了什么事?连城的死你到底知不知情?”
见薛雪还要演戏,薛梅又狠狠敲了下她的额头,笑道:“放心吧,想揭穿你的话我昨天就当着那老混蛋的面说了,还至于等到现在嘛。”
顿了顿,薛梅的语调一转,柔声道:“雪儿,告诉师父,是什么抹杀了你信念?昨天你刚进门,我就感觉到你出事了。如若不是你那已经死寂,无半点生机的气息,又怎能用联翩谎话骗过蝎尾。”
薛雪知道已经瞒不住薛梅,随即朱唇轻启道:“师父,我不想做鬼差了,只想在这里陪着您,赏月、赏雪、赏花,平淡的度过此生。”
薛梅似乎早有心理准备,并未做出过度震惊的反应,而是点头道:“不做鬼差可以,但你要告诉我为什么?没有让我认同的理由,我是不会答应的。”
“我不相信我的杀手,几乎把他害死。他是那么信任我,而我却从未相信过他,哪怕只有一分钟的相信。师父,您认为我还有资格做一名鬼差吗?”薛雪苦涩的问道。
薛梅毫不犹豫的摇头道:“连最起码的信任都没有,没资格。”